品 茶

赵丈田 撰文/摄影

天空渐渐暗了下来，窗外雨丝斜织，在茶室的玻璃窗上划出细密的水痕。我独坐案前，看壶中水汽袅袅上升，勾勒出若有若无的图案。这茶烟仿佛穿越了千年时光，与白居易笔下“坐酌泠泠水，看煎瑟瑟尘”的意境交织在一起。

青瓷盏中，洞庭春茶正舒展着腰肢。汤色如阳光穿透竹林时的光影交融，晶莹透亮，宛如山涧溪流。沐浴洞庭湖灵气的嫩芽在热水中慢慢苏醒，将积攒一冬的月露都化作了盏中春色。这般"淡扫蛾眉"的韵致，恍若洞庭湖面未散的晨雾。轻啜一口，舌尖便尝到了整个江南的春天——湿润的、清新的、带着泥土芬芳的春天。

白石毛尖则另有一番风骨。那些生长在千亩梯田茶山上的茶树，将山岩的魂魄都吸入了叶片之中。滚水冲下时，先是一股清冽的栗香扑面而来，不似花香那般甜腻，却自有其刚劲的韵味。这香气是有重量的，它沉甸甸地坠入喉间，又在胸腔中缓缓升起，让人想起山间清晨的雾气，想起采茶女指尖的温度。这香气里藏着山的记忆——阳光照耀岩石，雨水滋润土壤，采茶人在晨露未干时便开始了一天的劳作。

而君山银针的“三起三落”，则是一场无声的水中芭蕾。修长的芽尖在水中直立，先是缓缓下沉，而后又轻盈地浮起，反复三次，仿佛在与品茶人玩一场游戏。这舞蹈是洞庭湖赋予它的灵性，是八百里云梦泽孕育的韵律。我常想，这“三起三落”何尝不是人生的隐喻？我们每个人不也都在命运的波涛中起伏沉浮吗？而银针在水中始终保持着直立的姿态，从容自在，如同守卫疆土的战士。

现代生活的节奏太快，我们已很少有机会像古人那样，择幽静之地，焚香煮茶，与友人论道。更多的时候，是在办公室或独自静坐家中，清茶一杯，细啜慢饮。

有人说，我的日子是泡在茶里的。虽身处闹市，供职机关，却总向往寻常巷陌、乡野田园的生活。年轻时品茶，是忙里偷闲的片刻休憩；如今年岁渐长，一盏清茶便成了消磨光阴、慰藉心灵的良伴。当茶香在唇齿间流转，时光仿佛也放缓了脚步。卢仝茶歌中的“通灵之饮”，白居易笔下的“瑟瑟茶尘”，苏轼将茶视若知己的嘱托，至今烙在我们的生活里。

窗外雨声渐密，茶已过三巡。壶中的茶叶完全舒展开来，静静地躺在杯底，像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。我想，品茶之乐，不仅在于茶本身，更在于这片刻的宁静，在于与古人神交的默契，在于对生活滋味的细细品味。一壶茶，就是一次对家乡名茶的诠释，对人生的一次感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