茶香醉了茶乡
杨志宏
原载于《人民日报海外版》(2020年5月14日)
于是我就进山了。
簇簇的绿一股脑儿涌上来,沿路都是红的杜鹃,白的梨花,粉的野樱花。山路十八弯,二十八弯也不为过。这山,在湖南临湘,人唤白石天车岭。
打一把方向盘,摇下车窗,风呼地一下灌进车里,茶叶的鲜香冷不丁给我一个激灵,潮润、浓稠、郁厚。
我是带着茶圣陆羽的《茶经》进山的。两个多月,捧着这本古书反复品读,我还真迷上了它。“要说宅家期间,我最大的收获,就是发现了陆羽。”进山的头一天,电话中我对老唐说。
说老唐,他就出现了。
站在“白石茶业”四个红字的大门口,他一脸神秘地微笑,举起双手,对我摇摆。我吱一声刹住了车。下车,击掌、拍肚、拥抱。“去茶园,走!”
周围岭上戴红着绿的姑嫂们,像一只只蝴蝶,一双双手齐齐刷刷地掐着茶树梢尖的嫩叶。茶树们叶抖枝颤,独芽的,一芽一叶的,茶树的精气神在这小小的叶片上抖动。
采茶要抓时机,打的就是采青、加工、上市的时间仗。北上广深,长沙岳阳,爱茶人早就等着茶呢,一天工都误不得。来自周围几个镇村的百十号姑嫂,都来这里帮衬。
“喂,刚才谁唱的采茶歌?比县花鼓戏团的角儿都唱得好,再来一个!”我喝一口新茶,满嘴茶香,对山上笑喊。
采茶累且单调,早出晚归,眼盯紧,腰发酸,手不停,不唱点小曲,时间难打发。
到了山野,姑嫂们在劳动中唱得心花怒放,乐呵呵地把工钱赚了,给娃添身新衣,给自己买瓶香水,给当家的来双皮鞋,给婆婆换个好的老花镜。不唱歌的采的是“哑巴茶”,空旷山岭,那才没趣呢,手脚也慢,一天下来要少采两三斤。
鲜茶采下来,紧接着就送去加工。机器轰轰隆隆,采青摊放,滚筒杀青,鼓风吹叶,回潮揉捻,炒烘分筛,一条龙下来,熟得很。
铺了一地的新茶,像是晶莹的翡翠,玲珑剔透,舒展氤氲的清香。山的味,石的醇,泉的韵,风霜雨雪的底子都凝蕴于芽端,阳光下格外水灵。
拈几朵碧芽放于掌上,似乎那绿还在叶脉间舒展,微毫青绒绒的,掌心丝丝的痒意,香气直向鼻子而来。淡香、暖香、绵香,精神便忽然一振,一路的疲乏闪得干净。
“老唐,你这白石天车岭茶,咋侍候的,茶汁越来越馥郁浓酽了,耐品。”我们走出车间。周围的山,逶迤浓稠不一的绿意。
“走,岭上转转,你就明白了!”他挎上个竹篓子,放了一个塑料桶,前面带路。
山势虽不高,但奇崛,气象巍然。
高高低低的茶园,一垄垄、一行行,翠云一般横在岭间。采茶人宛若一些彩色的逗号、句号,给绿意缭绕的茶丛断句、分行。几条石径小道,蜿蜒茶坡之上,调皮地上蹿下跳,添了茶山的活泛劲儿。
“瞅见了吧,这茶树下的乱石碎片,都是风化的板页岩,咱的茶,全靠它的养分使着暗劲呢!”老唐抓起一片暗褐色的石头,嗅了一嗅,敲了一敲,说:“这就是咱临湘岩茶的谜底!”
再看那茶丛,枝梢新叶娇嫰,下面根茎粗壮如老松,盘虬交错。碎石片中树根扎得极深,透着一股子蛮劲。土薄石多,树根缠绕依附于石,吸吮养分,如老唐常念叨的,白石养好茶呢。
说着话,雾踱过来了。
初看无,一会儿便不见20米开外的马尾松。薄纱一般,雾落在茶丛之上。
“就像人要穿衣戴帽,茶少不得云雾。人品茶,品的是云雾呢!”那云里雾里,飘来老唐的感慨。摸了摸头发,似触到了水。
顺着石径,往下走,迎面一股凉润的风。雾散了,一方赫红色的大石头,上有三个行草大字“白石泉”。一汪幽幽的潭水,倒映着天上羊群般的白云。
老唐从篓中取出塑料桶,蹲下,桶口入潭,咕咚咕咚,灌了个满。“村上老人说,这泉一百多年都没干过。大旱之年,方圆百来里的人家,靠这泉水,硬是都挺过来了。有了它,还愁养不出好茶。来,尝一口!”
他用桶盖舀了泉水,递给我。一饮而尽,甘洌到了心尖。再舀一盖子,含而不咽,舌底凉津津的。
下山了,老唐走在前面,“从山里回家,再去读陆大师的《茶经》,你感觉会大不一样。你能读出那7000多字之外的东西,博深着呢,够你琢磨的!”
天车岭上采茶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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